“是，是幾個孩子。”湯簡媽總算說了出來。

“走，我帶你挨家找也得找出來，欺負到我妹頭上了！”大哥眼珠通紅，扯著湯簡媽就往外去。

“回來！”嫂子聽到動靜，從裏屋竄出來，大喝一聲，大哥聽話，立馬站下來。

“讓人欺負上門了，這個不能不出頭！”大哥把湯簡媽的身子搬過來，給大嫂看正臉。

“這個，咱家理虧，你就瞇著吧。如果不想看這個，就把她送走，不然以後麻煩多了。”大嫂不慌不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，轉身就向廚房走，一點同情的意思也沒有。

“咱做啥了就理虧，你這話怎麽說的？你是向著那些人還是向著我妹妹！”大哥平日裏蔫兒，今天倒是吃了槍藥一般。

“啥事你心裏沒點數啊？我也懶得跟你說，咱閨女在學校因為這事都讓人欺負，我說啥 了？要我說就別賴在這裏了，自己也不是沒家，到時候就走吧，我們也為難。”嫂子頭也不回的說，可是每一句都紮進湯簡媽的心裏。她的全身抖得像篩 子一般，心裏一直念叨，這裏不能呆了，快走吧，快走吧！

回到城裏後，她沒有馬上回家，先去學校消假。不管怎麽說生活要繼續，她還要上班。教導處主任正在訓一個學生，走廊裏就能聽到他的咆哮，待湯簡媽敲門走進去，倒把他嚇了一跳。

“曲老師，怎麽你不是在休假嗎？”教導主任一揮手，讓那倒黴孩子 快滾，那孩子 一溜煙就跑了出去。

“我反正沒事，想回來上班了。”湯簡媽低頭說道。

“你家裏事這麽多，好好休息吧，上什麽班。”教 導處主任莫明的煩躁起來。

“現在沒事了，都處理好了，我能上班。”湯簡媽媽還很倔強。

“哎呀，這事不好辦啊，以為你這一年兩年上不來，把你的班都安排出去了，不是代課老師，是正式老師這個難辦。如果你一定要回來，只怕整個計劃都要打毛了。”教導處主任為難得不行。

“那是什麽意思？我的編制被占了？可是我在這個學校幹了二八年，一直很好的啊。”湯簡媽媽焦急的說道。

“你家裏出的那個事，帶來很壞的影響，所以我們對你重新回學校上班的事，要做一下評估。現在不能安排你上班的事，你先回去吧，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。”

教導處主任不知哪來的勇氣，把話給挑明了說。

“我是國家的編制，而且有老師資格證，工作一直很優秀，因為這麽一件事，你們就剝奪我工作的權利，有些過份了吧？”湯簡媽氣得皮包都要抓不住了，兩只腿不停的抖。

“不是取消，跟那些都沒關系 ，你體諒一下學校吧，我們也是為難啊。你這樣的老師在學校，是影響招生的。要知道 現在學校的贏利與否全在學校本身，我也要養活這麽多老師，如果收不上學生，生源人數減少，只怕學校受影響的人就多了，你可不能自私，因為你一個人，把大家都帶進溝裏去。”教導主任已經有些慌不擇言，說的都是大實話，湯簡媽一向是個心思細膩的人，什麽事都是替別人考慮的多。教導主任說的話不無道理，她無言以對，可就這樣，就要任由別人往兒子的臉上抹黑？她張了張嘴，又不知再怎麽解釋了，這件事，她解釋過無數次，哪一次都沒有用。

湯簡媽在教導主任的勸說下，辦了停薪留職。她不知道為什麽要辦這個，只是教導主任說這樣對她最有利。等她飄飄然走出校門才發現，她什麽也沒有了，連工作都沒有了。

那個家，原本是最溫馨的地方，現在成了最恐懼的地方，她不敢回去，可是不回去，還能去哪？

她買了一大堆食物，上樓時躲躲閃閃，饒是這樣，還是被鄰居認了出來。有人指指點點，有人竊竊私語。

門上的臟東西還在，臭氣不見了，走廊也有人清理過，應該是鄰居做的。她掏出鑰匙，門鎖幾乎銹死了，她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門弄開。

屋子裏還是一片混亂，她也不知道怎麽收拾，就把門反鎖好，然後拿著東西進了廚房。一股酸臭撲鼻，她走得匆忙，很多食物都壞掉了，沒來得及扔掉。她剛把廚房簡單打掃出來，門鈴突然想了。湯簡媽手中的條掃掉到地上，心裏一陣陣亂跳，腳軟得根本沒辦法去開門。可是門鈴一直響，就沒想放過她。她躡手躡腳走向門口，慢慢把眼睛貼到門鏡上，向外看去。門外站著的是老鄰居，認識也有二十年了，她松口氣，忙把門打開。

“陳老師，聽說你回來了，我來看看。”鄰居見她出來，忙說道。

“快進來，唉，看這屋亂的，我還沒收拾。”湯簡媽滿臉歉意的向屋子裏讓。

“不，我就是進去了。”鄰居向裏面看了一眼，就慌亂的搖手道。

“噢。”湯簡媽突然發現鄰居不止是來慰問一下這麽簡單了，不由得把臉上的笑容收了回去。

“湯簡媽。”鄰居脫口而出，湯簡媽被叫得鄂然了，這個稱呼曾經陪了她二十年，近一年已經沒人叫了，現在突然聽到，心裏百味雜陳，已經淚水盈盈。

“那個，你不要哭。”鄰居已經不知說什麽好了，回頭向自家門看了一眼，一狠心繼續說道：“我知道 這件事，不應該是我來說，可是我沒辦法。你家出事那段時間，我家一直被騷擾，有找錯門的，有砸錯玻璃的。我們提心吊膽，有些天甚至不敢回家來住。走廊裏被潑糞，潑汽油，門上被塗動物血。這些簡直就不是人過的日子，現在總算平靜了一段時間，我怕你再回來，還會這樣重覆，我真的怕了，求求你了，二十年的鄰居，求你放過我們吧。”鄰居的身體矮下去，湯簡媽楞了半天才明白，是在給她下跪，求她放過。

“可是，我無處可去啊。”湯簡媽木然說道。

“把房子賣了，去別處買個房子，這樣你也安心了！”鄰居顯然是想好的辦法。湯簡媽不想再說下去了，鄰居沒有錯，她也沒有錯，湯簡也沒有錯，那是誰錯了？她向後退了兩步，把門關好，走到沙發前，重重坐下去，從天亮做到天黑，從天黑坐到天亮，肚子裏一陣陣的喊餓，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吃東西，生活從來沒這麽絕望過，從來沒這麽空虛過。她走到陽臺上，推開窗子，風吹進來，帶著一些雨的鹹腥，打到她的臉上，飄進她的嘴裏。下面是水泥板路，一頭紮下去，是不是一了百了呢？

這個念頭一出現，馬上就要落實下來，湯簡媽手忙腳亂去搬凳子，凳子腿刮到地上的塑料袋，扯破了，地上撒了一路的金元寶。湯簡媽楞住了，這是要燒給湯簡的，她的兒子啊，她走了，誰照顧他，他在那邊無依無靠，這人世上那麽多好東西，他都沒來得及享受，他可憐！

湯簡媽癱到地上，抱著板凳，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。這哭聲傳出去，很多人都聽到了，無不是身軀一顫，又都裝作沒有聽到。

她還是屈從於鄰居的建議搬家了。她去把房子掛到中介，中介來看房時就知道了這房子的背景，壓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低價，湯簡媽本不擅長這些，只能任人宰割。可饒是這樣，這房子還是遲遲不能出手。她沒有錢再去買新房子，只能租。在城鄉結合處找了一個破舊的筒子樓，房間黑黝黝的，白天進去都看不到多少光，只有一個優點就是租金便宜。

湯簡媽原來是有潔癖的人，現在不同了，她聞著房子裏別人家留下的氣息，並沒有半份厭惡，甚至有些喜歡，這是人世的味道，證明她還活著。可是她跟死了有什麽區別？

不知嫂子用了什麽辦法，大哥終於把她這個妹子給丟到腦後了，同事早就不來往，朋友圈那種東西，她已經刪除，因為在那裏她曾經看過一條轉發的臭魚湯的文章，那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東西。至於朋友，似乎早就沒有這東西了。她像一個活死人，飄在世上，也不知在等什麽。或者她是不想死，她更怕去見兒子。她怕兒子問她，那些人給我潑臟水時，媽媽你在做什麽？

她無能力為啊，她什麽也沒做，只能反覆說對不起，可這有什麽用。

至於這病情，其實是早晚的事。年輕時查出來乳腺增生，每年都要覆查調理，自從出事後，她早把這些事給忘了，藥也不吃，也不肯覆查。等到有一天，她感覺沒有退路時，去了一趟醫院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